人生最危險最充滿挑戰的時刻,莫過於離開母體的那一刻;人類從一個受精卵開始,在母體的小孩子皇宮(子宮)內逐漸分裂、成長、分化、茁長,到了接近預產期,個子已大到接近皇宮空間的極限了,需要的營養也非胎盤臍帶所可以負荷了,於是頭部由朝上逐漸往下翻轉而朝下,循序進入骨盤腔;如果母子默契良好,媽媽開始陣痛,子宮開始收縮,羊膜破裂作為產道的潤滑,子宮頸因承受壓力而張開,骨盆下方因被撐開韌帶的彈性而略增容量;如果合作良好,一個嬰兒便由頭部先鑽出產道,隨著一個肩膀,再一肩膀,其餘胸腹骨盆肢體便很順利地脫離母體;經歷如此的艱難險阻,娃娃自然要號啕大哭,在生理上是代表肺臟的擴張及運作,在心理上是獨立人生的開端,在象徵上則是作為渡過難關的號角。
這一串過程艱難險阻很多,其中大家很熟悉的一項是肩難產;因為新生嬰兒中最厚實的部份是肩膀,頭鑽出了骨盆與產道,卻可能肩膀出不來;如果拖太久,臍帶血氧不夠,嬰兒尚未自己呼吸,則輕者腦傷,重則致命;可以說是婦產科醫師及母親的最怕;不過再怕,也還是要接受挑戰而出生的,不是嗎?!
肩難產的原因,尺寸是部份的理由,卻不是唯一與絕對的條件;嬰兒太大(四仟公克以上是巨嬰),母體骨盆腔太小(必要時X-光可做大小評估),子宮頸及產道張開不完全,都是靜態尺寸的問題;然而子宮收縮推擠的力量與韻律,羊水在產道的潤滑效果,及嬰兒因應產道及臍帶扭轉的角度,都是動態而不容易評估的問題。因此,醫學上有了超音波可以預估胎兒的頭圍及體重,X-光測量母親的骨盆大小,固然可以當作危險性增高的依據;但以上兩項檢查的正常,並不代表一定沒有肩難產的危險;相反地,如果只有一項檢查有問題,也並非一定有危險;因為可能胎兒大,母體也同時有大骨盆;母親有小骨盆,胎兒可能也很瘦小;因此,並不是所有四千公克以上的巨嬰都非得剖腹產不可,因為,剖腹產自然也有它潛在對母與子的危險性。因此,有一位母親,身高一六五,第一胎生了4250公克的頭胎,第二胎4500公克,第三胎4750公克,她毫無問題地自然產出,樂極了;不過,失敗的例子也不少;前一陣子馬偕醫院因為一位巨嬰肩難產造成臂叢神經受損,法界並不尊重醫界的專業智慧並逕行判定採用消保法的「無過失責任」,使得婦產科醫師心中產生「不如巨嬰一律剖腹產」的念頭以免受累,恐怕法界不明白他們自己將成為把巨嬰的母親推入另一個挑戰及促成高成本醫療產業的魔掌。不過,好的婦產科醫師將懂得與母親做好正確的溝通及討論,而小心謹慎地做出最適合該項病情的最佳選擇。
肩難產而且神經受傷或鎖骨骨折的母親很沮喪,其實婦產科醫師更難過;有一位沒有危險因子,胎兒卻肩難產的母親傷心地來小兒骨科特別門診求助,並不斷拭淚,更有心質疑原本她經過打聽才去托他接生的醫師;無庸置疑,醫師是她自己相信的好醫師,卻仍有此變故;我聽完故事,並做了檢查,發現神經損傷仍有部份恢復的機會,因此,我建議母親換一個角度來接受這件事實。我說︰「恭喜,如果不是醫師處置得宜,正巧也發生鎖骨骨折來克服肩難產的危機,您的寶具恐怕是救不回來了。」這句話,事隔九年,最近母親帶小孩再來追蹤,並進一步處置一些未完全復元的部份,同時告訢我,那位婦產科醫師成了她們家的好朋友,好像家庭醫師一般。
醫學及生產是艱辛而專業的,雖有科學作為依據,卻仍無百分之百之致勝的把握;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卻仍有百分之一的遺珠之憾;雖然,醫學仍應努力去求百分之百的成功之道,但仍是有待未來的努力,且無法用保證的態度。所以,關鍵在找一位合格、負責任且認真的醫師;萬一有問題,是想在一念之間因互信而雙贏呢?!或者,因不信任而雙輸?!這樣子的啟示,不就是人生的智慧與抉擇嗎?!